沧桑张家口：我把青春给了你

在漫长的中国城邦构造史中，有这样一类城市，它们曾拥有无比的富足与辉煌，但由于各种原因而瞬间走向没落，张家口便算其一。 摊开地图，总面积3.68万平方公里的张家口，地处河北省西北部，南毗京都，北接内蒙，东西走向的阴山山脉横亘其间。 因地理位置特殊，在历史上，张家口不仅以“武城”之誉而雄冠北疆，更因“茶马互市”而一度成为中国北方最重要的陆路商埠。 然时过境迁，如今的张家口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气象，其辖内各县超过半数依然属“国家级贫困县”。另一方面，作为北京的上风口和水源地，这座昔日的军事重镇正致力于“首都绿色生态屏障”，而这正在加速它的失落。

堡子里的如烟繁华

立秋后，北方的天就开始凉了起来。堡（当地音读bǔ）子里的夜晚，则比往日要来得更早一些。 “我们这儿就这个样子”，55岁的烧烤摊老板刘成炎已经习惯了夜幕下的冷清，“天一黑，街上就没有什么人了”。 上世纪90年代，从当地一家毛纺厂下岗后，老刘做过很多工作，“卖报纸，也卖水果，反正好像什么都做过，只要能赚钱”。2008年夏天，这位做了26年裁缝的中年男人，突然下决心要做起烧烤生意，“现在年轻人都喜欢吃这个，收入马马虎虎也还可以”。 老刘的烧烤摊准确地摆在了张家口繁华的中心，向左是当地最聚人气的“武城步行街”，向右是数百年历史的堡子里。 堡子里是什么？张家口市历史文化研究会专家刘振瑛给出的回答是：“这是张家口的根，这里有张家口的魂。”据地方志记载，明宣德四年（1429年），指挥使张文领命建城筑堡，方四里，城高三丈二尺，东门曰“永镇”，南门曰“承恩”。因该堡以北有东、西太平山对峙，状如巨口，故名“张家口”。作为长城防线宣府镇的军事要塞，张家口曾以“武城”之誉而雄冠北疆。“隆庆议和”后，大明王朝与蒙古草原实现“茶马互市”。 “最开始，张家口的定位就是抵御外来者的军事城堡，后来逐步成为长城沿线重要的商埠，在数百年的演变过程中，慢慢形成今天这座城市。”刘振瑛介绍。 明朝以来的“茶马互市”奠定了张家口百年商业基础。而在刘振瑛看来，更大的成就应归功于后来的君王。在新开“大境门”后，清朝统治者积极修建通俄达蒙的“张库大道”。 “为什么要这样做？这就是清王朝对北方草原放出的政治信号，希望更多的合作”。 历史上的“张库大道”自张家口出发，全长1400多公里，是一条经蒙古草原腹地城市库伦（即现在的乌兰巴托），又延伸至俄国恰克图进而通往欧洲的国际贸易运销线。 在此境况下，大批中外商贾聚集堡子里。当时这是除天津口岸、上海洋场之外又一个外商聚集之地，张家口逐渐发展成为“华北第二商埠”。 不过百年，曾经的商贾府邸已是寻常百姓家。堡子里的老住户刘成炎说，“以前是富人区，现在可以说是贫民窟。住堡子里的有8成以上是外来农民工，要么就是不愿搬走的老人，只要有条件，谁都会去买商品房”。

从军事屏障到生态屏障堡子里的背后，是整个张家口经济的低迷。

据河北省统计局数据显示，自2000年以来，在河北各地经济数据统计中，张家口始终位置靠后。2011年，张家口的GDP总量才首超千亿元，全部财政收入仅179.34亿元。 2011年，张家口460万人口中，城镇有13.3万低收入人群，农村低于国家扶贫标准的人口多达190.4万人。 实际上，在近现代历史上，张家口并不仅仅以这副面孔示人。 公开资料显示，作为我国北方早期的工业城市，张家口曾是河北第三大工业城市，已发现矿种近60种，其中黄金、煤炭、铅、锌、磷等10多种矿产储量居河北之首，是我国北方四大农业基地之一。 张家口其实拥有优越的区域位置。特别是毗邻京津，距北京178公里，距天津320公里，是沿海发达地区经过北京向西北经济辐射的第一站。 然而，正是由于地理位置的重要性，使张家口的发展深受影响。 解放初，国家仍将张家口作为一个保卫首都的军事重地。从1969年到1995年，长达17年的“闭关锁张”，导致张家口开始进入漫长的衰落期。 “当东部和南方发达地区都在盖楼房的时候，我们还在挖防空洞”，刘振瑛说。 “在允许对外开放之前，很多地方都不允许自由进出的，甚至连柏油路都不让修，就更别说什么发展经济了。”土生土长的张家口人严华依然忘不掉儿时的一些记忆，“来个外国人，都得赶紧向公安局汇报”。 直到1995年中俄签定《中俄友好条约》，张家口才被国务院批准正式对外开放，也才有了奋起直追的机会。 本以为可以像其他城市一样，“放开手脚”大干一场的时候，又一个“政治任务”被赋予张家口：打造首都绿色生态屏障。 “作为北京的上风口和水源地，这就决定了我们在产业选择上，比别的地方严格得多”，一位当地政府官员坦承，在招商过程中，很多项目的排污治理实际上是可以被接受的，“但上面就是不批”。 例如，张家口离煤炭大省山西和内蒙古比较近，本来适合发展煤化工产业，因为要保生态，而不被允许。同时，由于要保证向京津供水，就要限制发展耗水性农业，降低农业产量，农民收入因此很难提高。 此外，还有北京的“强磁力效力”，支持张家口发展的优质市场要素，人才，资金被强力吸走，造成张家口资金和人才的大量流失。 对张家口来说，奉献了很多，得到太少。

旅游业的难题

旅游是张家口可选择性不多的产业。

按照张家口市委通过的《关于加快现代产业发展的意见》中规划，未来，旅游服务业被定为张家口第一主导产业，而“建设北京农副产品供应第一市”则是另一个重要目标。 统计显示，2011年，全市接待游客突破1500万人次，实现旅游收入86.5亿，分别增长44.5%和47%，增幅居全省第一。 不过，旅游产业的发展水平仍待提高。

王韶东是为堡子里焦虑的人之一。王是张家口市大玉川餐饮文化有限公司总经理，这位曾经的政府官员，几年前退休后盘下了当地最负盛名的康熙茶楼（现更名为“大玉川茶庄”）。相传，该茶楼所挂的“粥稀料不稀，人欺天不欺”对联，为康熙皇帝御赐，“这也是张家口餐饮业发达的根源”。 “几乎没有散客，全靠一些老客户在支撑”，王韶东坦言，由于堡子里旅游氛围尚未完全形成，客源不足一直是企业经营的难题，“尽量撑下去，相信生意会慢慢好起来，毕竟，这个茶楼也是张家口的一张脸”。 实际上，当地政府早就注意到这个问题。2008年4月，张家口市政府就已编制完成《堡子里整体保护性开发总体规划》，计划用5年时间将堡子里建成以历史景观游览、特色民居展示及休闲娱乐采购为主题的人文旅游景区。 “政府一直就特别想把住户迁走，但问题是哪里去找这么多钱？光安置的费用，就不得了，只能等了。”供职于张家口某事业单位的严华对堡子里的现状同样无奈，“按说，这确实是一个好地方，跟上海的石库门、北京的四合院一样，都是城市的名片”。 8月23日，处暑，北方的天空万里无云。站在历经数百年风云变幻的玉皇阁，这是堡子里的制高点。张家口，这座古老的东方城堡显得沧桑而安详。

本文出自角落里的中国